recorded by zhu wenbo, in zhu’s home at beijing, november 12th midnight, 2017. left is zhu, right is pgr. zhu used b-flat clarinet and voice, while paolo used e-flat alto clarinet and tin whistle. mixed by zhu wenbo and master work by gianmaria aprile. design work by 李松 li song.
地铁到了一个换乘站,我站在门边。有很多人准备下车,也有很多人等着上车。我看见站台上一个老外,金色长头发扎着马尾辫,瘦瘦的大眼镜,拎着一个单簧管盒子,正等在另一个门。门开了,我冲他喊:“嘿,Paolo。”
他跑到我这边的门上车。“真是太巧了。”
意大利小伙子Paolo Gàiba Riva,他的表演代号是 pgr。他是米兰人,比我还小几岁。他的大学是在一个音乐学校学的爵士乐,专业是电贝司。大学读完后他对爵士乐的完全丧失了兴趣,一个人跑去了挪威。在挪威,他发现了新的音乐——我想应该是即兴,噪音以及相关的各个变种吧——给了他很大的启发。他一个人在家里练习了很长的时间,两年或者两年半,用他的话说是“自己给自己上的研究生”。然后开始演出,到处巡演,一年演出七八十场。
Paolo 是从实地录音开始,一个mp3播放器,两个均衡效果器,特别简单的设备,这是他的第一个方向;而后他开始做大音量的纯噪音,用一些单块效果器,但也并不多,好像只有四块。或许还有一个自制设备吧,我不太确定。
在实地录音和噪音之外,他还有第三个方向,就是单簧管。Paolo完全自学的,通常是演小音量的,纯原声。他用一个特别合适的价格,买到了一支老的木质中音单簧管,稀罕的玩意。
三个方向特别清晰地完全分开,彼此没有什么重叠。这让我非常羡慕。我似乎有太多的想法,太多的方向,彼此之间总是纠缠不清。我只能欺骗自己说,没办法,我是一个中国人。中国人总是想要的太多。
夏天的时候Paolo在意大利打工三个月,等攒下钱来就出去巡演。他背着很少的一些噪音设备,再拎上一个单簧管,就能满世界跑了。Paolo 吃全素,不过他来中国巡演就也不那么讲究,尽量不吃肉就行。“我不想把自己搞的像个事儿逼。”
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在fruityspace演出前,吃饭聊天里得知的。在此之前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。Paolo正在进行东亚巡演,从台湾跑来了北京。他的一个日本朋友的中国朋友,一位武汉朋克乐队的鼓手,帮他安排了很多站的中国巡演,其中包括很多从来没有过“实验音乐”演出的小城市。说不好这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。北京的演出倒是Paolo直接给我发的邮件,最后我安排的是,他在fruityspace演一个实地录音的单人set,再用单簧管和大家即兴。fruityspace没办法大声,我对纯噪音也兴趣寡淡。于是这便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,因为他在中国的其他演出都是纯噪音。
后来演出的时候,他吹中音单簧管,我吹低音单簧管,赵丛用她的旋转灯。当我用提琴弓拉哨片的时候,我看到Paolo在对面用一个鼓棒在单簧管的金属喇叭口里搅动。我知道,真是对路子。
我们演了很长时间。演到一半阿科和丁晨晨也加入,三重奏变成五重奏。演完Paolo说他觉得特别好,因为他很少有机会演这么安静的。“总是有人忽然就特别大声了,wahwahwahwah…”
后来去了SOS。Paolo问我,这几天有什么安排,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录点两个单簧管的。
我说第二天要和赵丛去郊区老家,看望岳父岳母,之后赵丛会在那住几天;他说他第二天要去长城,他用他的过期学生证买的一个针对外国学生的旅游项目。“那就晚上吧,来我家。我们录点小音量的。”
我告诉他怎样坐地铁,相约九点半在地铁口见。没想到在地铁里就遇见了。
“你去长城怎么样?那边不是骗子吧?”因为Paolo到北京的时候是午夜,后来被出租车司机宰了400块。
“没有,特别好。我爬了三四个烽火台吧,然后下山。他们管饭,于是我就吃了特别多蔬菜,吃的特别饱。回来的车上我一直在睡觉,睡了三个小时,好好的休息了一把。你去郊区怎么样?”
“赵丛的爸爸妈妈住在农村,但离城里不是特别远,现在有地铁了。他们有个院子,就在院子里种很多菜。她爸爸种豆子,玉米,南瓜,西红柿……特别多种。今天我去他们的一个房子里,堆满了南瓜,特别大,据说有几百斤。一冬天都吃不完。”
“啊,这简直就是我的梦啊!你知道吗,我特别想买块地,不用很大就行。我自己种菜吃,这样会特别便宜,特别省钱——而且现在超市里卖的菜你根本不知道是哪儿来的。”
“但是买块儿地本身就很贵啊。米兰的房价怎么样?”
“米兰的房价简直了,绝对买不起那种。我说的买块地不是在城市里,是在意大利很偏远的地方。那里就特别便宜了,但是你得自己盖房子。不过我肯定就盖一个特别小的,简单的房子就行。我都想好了,春天可以先种XXX(听不懂),再种XXX(听不懂)……我有朋友种橄榄,我可以花特别便宜的钱从他那里买特别好的橄榄油。这样我可以花很多的时间练单簧管。就是冬天麻烦一些,那么我冬天就出去巡演。”
“可是做一个农民真的很辛苦啊,而且需要知道很多很多的知识。很多种植的知识没有人教,完全是不行的。”
“是啊,不过我真的需要试一试。这个事情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,再不尝试一下,就错过这个年龄了。”
“你晚上吃饭了吗?”
“没。我中午吃的特别多,所以不是特别饿。我晚上吃了一些水果。”
“一会儿来家里我可以给你做点吃的。我可以给你炒个南瓜,南瓜是赵丛的爸爸种的。”
“那太棒了!”
其实我家里没有别的菜,只有两个小南瓜。Paolo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南瓜,我告诉他南瓜有很多的品种,这种能长到很大很长,但是这两个是在嫩的时候就被摘下来的。嫩的南瓜更好吃,适合炒着吃。但是一般市场里好像买不到。农民总是要等到瓜到很大才摘下去卖,这样一个瓜可以卖更多的钱。
有一个南瓜放的久了,有一些腐烂。我把坏的部分都切掉,削皮切块,蒜末爆锅,只加一点盐。最后盛出来一大盘,深盘子冒着尖。我尝了两块,味道不错。
但没有主食。事实上我家那天连大米都没有了,挂面也吃完了。我翻了翻冰箱,找出一些汤圆。
“你真的不要留一些明天吃吗?”
“真不用,你都吃了吧!”
“那好!”
Paolo把一大盘南瓜全都吃了。我想,他真的饿了。
我把录音机架在客厅中间。我坐在一边,Paolo坐在另一边。我们录了44分钟。开始没多久,水烧好了,嘀嘀嘀响了三声。
后来,我们喝了一会儿茶,听了一会儿音乐。我困的不行,已经是夜里1点了。我给他扫了一辆摩拜单车,带他骑了一段,然后指给他去青年旅舍的路。
(朱文博)